馬臉の歲月

~給最愛的皮 ~

1994-2009 享年15歲

上個月把你的飼料從櫃子拿出來，打開蓋子準備丟到垃圾桶時，平時不太感性的爸爸竟然說：「啊！好久沒有聞到這個味道了，是皮飼料的味道...」是啊，我要把你平常賴以維生的傢伙丟掉了，也要把關於你的記憶，做一個了結了。

你走後的這段時間，媽媽當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，或是抱持一種「把雨傘忘在公車上」的心情，覺得不過就是人生，應該可以輕鬆面對。不知覺的日子一下就過了，那些屬於你的每個角落、音響上你常睡的那塊小毯子、奮力飛踢貓砂的聲音，這些畫面應該要有一隻貓的，但早已不見蹤影。如果要我認真翻閱這些回憶，我會死掉；我寧願一派輕鬆，慢慢釋放這強烈的不安全感...常常不知放空多久，也只能用失落填補空虛。

還記得你的腎衰竭的那段歲月嗎？媽媽每天帶你去獸醫院打點滴，一次500CC（真是要人命，我們是怎麼撐過來的？）後來覺得這樣疲於奔命不是辦法，就自己嘗試著幫你在家打點滴，每兩三罐用完了就去獸醫院補貨、抽血檢查，這樣的日子也過了兩年，不被看好的爛腎老貓竟奇蹟似的恢復了生氣！體重沒有增加，但精力和食慾可不輸小貓咧！搬了新家狀況更是進步神速，直到我懷孕了，根據傳統的習俗孕婦不能碰針，於是開始停止打點滴，那段日子你好像也過得蠻開心。自從孩子出生，我一直忙著照顧小孩，似乎有點忽略你的感受、也無心注意你的狀況（但像你修養這麼好的貓，就算心裡不平衡也不會表現出來吧），就算你已經開始有脫水的症狀，我也一直說服自己，這是必然的過程，再救下去只是讓你痛苦而已。我一直覺得很愧疚，沒有讓你在臨終前好好享受主人的呵護。但阿嬤說過去我很認真照顧你，你也很開心，這樣就夠了。所以我每天跟上帝祈禱，希望你在另外一個世界有更快樂的生活。

那天媽媽跟爸爸帶著baby去礁溪泡湯，阿嬤不放心你所以在家陪你。雖然泡了溫泉，但媽媽的身體跟頭部還是覺得好重喔，可能是感冒還沒好吧（生完小孩到現在根本沒好過><），小baby喝奶也有一搭沒一搭，精神十分疲累。拎著一堆行李，一進家門急切地想看看你的狀況，奇怪，玄關阿嬤的鞋不在、音響上你的小床也不在、你最愛的小毯子竟然也不在？！「不要！」我的心理大喊著。「這不是真的！」我已經有點緊張。「皮你不要走！」我開始歇斯底里了。眼淚已經無法阻擋，如巨浪般襲來。好痛苦、好痛苦、好痛苦，心裡就只有一個感覺：好痛苦。好像肉剛剛被停好的機車排氣管燙到，黏得緊緊的但硬被撕下來，心也揪成一團。我沒辦法撞牆、沒辦法跳樓、沒辦法傷害自己，我只能哭，嚎啕大哭，一直˙一直哭....。細心的阿嬤怕我觸景傷情，很積極地把你的生活用品洗得一乾二淨，空氣裡聞不到你的味道，但整間屋子好像不斷地放映著你的片段，無禮地刺激我、傷害我，媽媽好痛喔，誰來救救我........

雙眼已經腫到睜不開了，沒有辦法想像，伴我度過快樂的大學時光、在我工作、戀愛不如意時，一直陪在我身旁、知道我所有秘密的那位先生，竟然可以自私的一走了之，怎麼會有這種人啊，太可惡了。這家裡不過是少了一隻兩公斤的老貓，可是怎麼會看起來這麼空、這麼不平衡？我的視線歪斜且模糊，我不知道我陷在地獄、還是在火爐，身體好燙、眼睛好燙、頭痛得快要爆裂開了。

我知道這天一定會來，而且不久就會到來，但沒料到會如此無法承受。曾經聽人家說，寵物會選擇主人不在的時候離開人世，因為他們想讓主人留下最美好的回憶，不想讓主人傷心。我知道，我能體會，我都做好心理準備了，從你腎衰竭那時就開始準備了，但我就是不能接受，現在沒辦法接受，我想要瘋狂的大哭，我就是要任性地大哭...我只想要好好的想你。

小孩在哭了，我假裝沒聽見。孩子，娘比你更想哭啊，你懂嗎？他當然不懂，我在自言自語。孩子的哭聲讓我回到現實，看著身旁不知所措的老公，心裡有點過意不去，畢竟要說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夥伴，前半段是皮，他是我的家人、也是朋友、老師，可是這些話男人不懂，沒養寵物的人不懂，他們也不覺得需要懂。後半段的人生是身旁這個男人要跟我過下去，他當然更重要，但我在哀悼一位親人的過世，就請他擔待著點吧。過了許久，驚恐的身軀平靜下來，只想知道你現在在哪裡，打給阿阿，但這位老太太的手機竟然在這個節骨眼沒電，是想急死我嗎？電話那端的聲音好像有微微的顫抖，像是ㄍㄧㄥ住又像是剛結束，深怕觸及我悲傷的神經，我語焉不詳了。

阿嬤說前夜幫你蓋被子的時候，你用著僅有的力氣踢踢小腳，微微轉動一下頭，試圖想打起精神來。那幾天都是這樣，我有一種感覺你就快要不再我身邊了，你的琥珀大眼已經被分泌物黏住，嘴巴也不停散發腐朽的味道。但我叫你的時候，你還是很賣力的回應我，試著用僅存的力氣回喵我。凌晨五點，阿嬤很擔心所以下樓來查看一下，叫你的名字你沒有回應，摸摸身體的溫度是涼的，關節也僵硬了，是不是在半夜的時候你悄悄地離去了呢？唯一值得慶幸的，是你在睡夢中離去，在器官慢慢衰竭中結束這場生命，沒有嘶吼的尖叫也沒有難堪的急救，你的靈魂是平靜且完整的。骨瘦如柴的你應該只在體重計的指針上微微動了一下，好像不能再輕了。好想再抱抱你瘦小的身軀，給你溫暖的惜惜，冰櫃裡一定很冷很孤單吧，不要怕喔有媽媽在！媽媽好想你喔.....

很多人不能理解，為什麼愛寵物的人，傾家盪產也要給他們吃好住好用最好，有些頂客族養了一堆狗、一堆貓，在獸醫院裡可以看到盡是把寵物當孩子一樣抱在身上（拉布拉多也一樣）的孝子。我可以理解，需要被愛的人也應該都會理解，寵物永遠是最好的聽眾、最忠實的朋友，只要你對他好，她會給你一百倍的回報，就算你有時心情不好不想理他，談了戀愛、過度熱衷某些事情而把他們冷落一旁，他們還是會像業務員一樣，註定要哥哥纏你一輩子，每天的工作就是給你無盡的愛，而且全年無休。我稱不上愛貓愛狗一族，只是一個喜愛養小動物的小小主人，不論他們流膿長瘡，我都抱著滿滿的愛等著他們。

思緒岔開了一會兒，心情好像比較平靜了。眼前閃過你柔軟發亮的黃毛大衣、晶透的琥珀雙眼、熊掌般的毛腳，正在跟我討著玩耍；陽台彷彿看見你被太陽曬著眼睛瞇成一條線，慵懶地伸展著，及輕鬆到有點令人討厭地舔著毛，還卡滋卡滋作響；一番梳洗後瞬間已經蜷在爸爸的音響上打盹，瘋狂地磨蹭著雙腳到整個人都翻過去，享受著溫暖的餘溫；在我懷孕時喜歡跳到椅背上幫我按摩，每次回家都會幫我等門；坐完月子回家，因為忌妒而在baby床下尿尿的皮；媽媽出國時病情加重，一回來就轉好的皮；喜歡屁股翹高高喝馬桶水的皮；因為毛太膨常被人誤會是隻肥貓其實只有3公斤的皮；不管怎樣的你，都是我最喜歡的皮。廚房的木椅上的爪痕依舊清晰可見，地毯也到處沾染了你的細毛，仔細一聞還是有你的味道。專程從美國運回來的貓罐頭、重得要命的貓飼料、媽媽上貓咪論壇查了老半天幫你自製的活水機，他們都不再被人需要了，我也不再被你需要了。水依舊潺潺流著，但濾心滿是黴菌，水盆也積了一層水垢，顯然很久沒有清洗了。媽媽只是想讓你多活在我的空氣裡，不想處理你的一切，不想讓你消失。

皮，媽媽好想你，看到你的照片還是很想你，如果重來一次，媽媽還是會無怨無悔，在你生病的時候每天幫你打點滴、揉揉、餵藥藥、剃毛、飛去美國買罐頭，因為我們深愛著彼此，一天都不想分離對不對！一直忙著小孩的事，媽媽似乎淡忘了失去你的哀傷，有時候我在想，如果沒有孩子，你是不是還是活蹦亂跳的，還是那個老當益壯的皮？你可以原諒我嗎？你在天國過得好不好呢？

請原諒我在你跟孩子、家庭之間作了妥協，媽媽盡所能地想你，幫你祈禱。託你的福，弟弟現在長得很好喔，你看了一定也很開心！

Love,媽媽